支教回忆1

人生不相见，动如参与商。

周六是运动会，每个班轮流参加各个项目，有些班结束早些，或在排队，我便陪他们解闷。 小班有个四川来的女孩子，那天上午一直跟着我。我坐在教学楼下的台阶上陪孩子们嬉戏、没头没脑地闲聊，她就坐在我身旁静静地听；一旦我从孩群中抽身或回头，她就细声细语地与我说，她的家在四川，离这里好远好远，每年暑假她爸爸都要开好久好久的车回河南来，或着到四川去。这时壮壮突然趴在我背上，捂着我的眼睛让我猜他是谁。于是我又陪壮壮嬉闹一气。她就又在旁边安静地看。 壮壮又被其他的谁吸引去了，她就继续同我说，我们四川有九寨沟，有大熊猫，可好玩啦，老师你以后有空一定要来玩。我说，好呀，到时候老师找你做导游。她像得到了莫大的鼓励，开心但仍细声细语地对我说，好呀，那你一定要来，我给你吃好吃的！我就住在… 这时“霸总”又来到我面前，张开双臂，要我抱他举高。我不想打断她孩子的热情，但“霸总”被我惯坏了，不抱他，他就将脸一斜，嘴一撅，手高举，摆出手枪的姿势，作威胁状；即使常是 90° 仰视，却大有居高临下的气势，刘老师称他“霸总”。我实在推脱不掉，只好又去抱“霸总”。 给“霸总”抱上抱下、颠倒乾坤玩了一会，终于尽兴而去。而女孩兴头之上被截了胡，我也再次因为其他孩子而暂时将她搁置，她却毫无恼怒或失落之意，似乎习以为常，只坐在旁边静静地看、静静地等。一上午被打断许多次，她始终如此，如今想来，或许她小小的心灵已经受过伤害，使她丢掉了孩童撒娇哭闹的权利。 “霸总”走后，她又继续细声细语地叫我拿出手机，在地图上不停地缩放，不停地划，寻找她家的位置。然而地图为检索方便，会自动定位至所在市城市，若直接搜某地，会优先显示本市与之相关的结果，想在他省他市直接搜索某个小区可谓难上加难；除了在搜索框里同时键入城市名和小区名作为关键字，我至今也没有发现如何便捷地将搜索范围先修改至目标城市。但那天她甚至没有用搜索功能，我也总忙于兼顾其他孩子，竟没有对她漫长的搜寻过程进行分毫的辅助。 终于她只凭一双小手在屏幕上缩缩放放，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大约是家长让她记忆过无数次的地址，然而此时运动会活动已经结束，各班学生已有序回班，我只好匆忙地瞥了一眼小区名字，心叹一句真不容易，便草草将她送回班去，随即上二楼去看我的班。 第二周我蓦然发现这个孩子好几天没见到了，但孩子们偶因家事请一两天假是很常见的事；可我终究随口问了一句，白老师说，你说 xxx 啊，她回四川去了，不来了。我才猝然想起，离别前最后一句，她指着手机仰起脸对我说，老师我家就在这里，你记得来找我玩哦。 我想她是经历了怎样的孤独，以至于花费整个上午守在我身旁，只是为了告诉我她的住址，以便遥遥无期的重逢；又是经历了怎样的空虚，在搜肠刮肚之后只找得出，且或许甚至是从课本上背来的四川的特色，来近乎卑微地吸引我去找她玩。 人生不相见，动如参与商。我也许曾预感到她整个上午黏着我必然事出有因，却没料到离别来得如此猝不及防。她一遍遍地告诉我她家的地址，却忘记了地图上都要找好久的小区，我连楼栋都不知道如何与她相见；而她竭尽全力与我建立的约定，却早在当时就在因其他许多孩子们的分心中消解无踪。 9岁的暑假她曾与一个当时还在读大学的老师立下约定，也许她翌日就忘记了，也许她一生都不会忘记。我希望她翌日就忘记了，否则我一生都无法解脱。 这也许是年幼的她对世界最后的几份信任。

📍太原市·娄烦县警察家苑

⏱️2025年7月16日